▲台劇《台北女子圖鑑》以離鄉背井到城市打拼為背景，道出許多北漂青年的掙扎。（圖／Disney+提供）
●Selena陳珮甄／作家、小心管理顧問創辦人
研究所畢業那年，爸爸用機車載著我，從台南永康的家，前往兵工廠的統聯客運站，搭車赴台北工作。
拿到這個外商公司offer之前，我對台北是陌生的。大學與研究所都在高雄的中山大學就讀，只有應徵工作時跑得勤，卻也總在面試後匆匆趕回學校寫論文。印象中的台北又冷又溼，還記得有一年寒假，拜訪在國北師讀書的同學時，我在她住的學生宿舍冷到發抖；硬是在牛仔褲內套了絲襪、又多塞兩件衛生衣，才能冒著細雨出門。
對商學院的學生來說，往台北謀職，代表了企圖心。總部職缺多半在台北，做行銷品牌相關的更是如此。對於台北，我的期待跟其他同學一樣：或許到了大都市，就會找到我發光發熱的可能。
那年，跟我一起在台北謀職的，還有來自花蓮的大學室友，她應徵上科技業的PM。另一位高雄的同學，是銀行的儲備幹部。
在台北扎根是昂貴的
在科技業的花蓮同學，沒有選擇住在內湖，而是離捷運站步行十分鐘路程的後山埤雅房。高雄的同學與哥哥一起租在南勢角，每日搭捷運走長長的路程到東區上班。很遠啊真的，他說，但一樣的價錢，新北實惠多了，還能有個晾衣服的小陽台與客廳。
依恃外商起薪高的我，豪奢租下永和每月兩萬五千元的1房2廳。那是個屋齡三十多年的住商混合大樓，離福和橋近、往返信義區通勤方便。但讓我一看屋就租下的原因是，剛刷上的油漆、IKEA風格的淺灰色沙發與全新IH爐廚房，滿足我對家的渴望。
我終於要開始工作、為未來打拚了。我要靠自己的努力，擁有過去不敢奢想的家。來台北，不因為嫌棄故鄉。而是知道這是個國際大都市；所有的可能，都將在這裡發生。
我的辦公室在信義路五段，過個馬路便是101與信義商圈。一開始當基層跑量販店業務時，我穿NET與平底布鞋，總在烈日與勞動中汗濕整件襯衫；後來調回辦公室當市場策略經理，終於離夢想中的白領麗人姿態更近一些。那年，我開始勤勞注意百貨公司DM，等著23區、ICB這些日本OL品牌特賣會，好用三折的價格，購入原價破萬的長褲。
每次到洗手間，我就會刻意多看幾眼鏡中的自己：買了樓下亞力山大健身房會籍後鍛鍊出來的腰線、要吸一口氣才能拉好拉鏈的筆挺西裝褲。
鼻頭微出油的妝還算完整，Bobbi Brown遮瑕膏完美蓋住我熬夜後冒出來的大爛痘。光鮮亮麗，是我在鏡中看到的自己。我喜歡這個自己嗎？
我喜歡換名片時，朋友豔羨的表情。喜歡薪水入帳時，帳戶充盈起來的瞬間。喜歡在信義區吃飯時，不必只選最便宜的餐；喜歡回台南時，可以豪氣地幫所有人結帳。用我長得無法衡量的工時、永遠睡眠不足的透支，去換這些「喜歡」。
在辦公室加班的夜裡，我會端著咖啡、站在大樓落地窗前，俯瞰已無車無人的寂靜信義路，靜靜想著：然後呢？曾經對未來抱持無限綺想，卻在開始工作後，那些想像一點一點向現實收斂。出了社會，發現自己其實沒那麼特別、聰明的人根本多得要命。我拚死寫出來的企劃，可能只是會議上十五分鐘就被婊掉的花絮。為了排解工作苦悶，同事們學插花、練瑜伽，在高壓的日常為自己安置一些甜。
彷彿說好了似地，大家力爭上游、爭取升遷或被挖角的機會，但我卻越來越常感到迷惘。
然後呢？這到底是不是我要的人生？
▲許多人在職場上力爭上游、爭取升遷或被挖角的機會，但對作者來說，即使她離夢想越來越近，卻越來越迷惘。（示意圖／取自免費圖庫xFrame）
人生有好多事 不是努力就有收穫
二十幾歲的女生，努力通常是雙軌並進的：工作，與感情。
只在職場表現優秀，那也是一種輸。最好的局勢是雙贏，工作與男人都不辜負，心力交瘁下了班還有個溫暖的家可回；當然，那時還年輕的自己，不會預想到育兒與工作尬在一起時，將有多崩潰。
我的感情觀非常傳統，每一次的交往，都是以結婚為前提的評估。見識過父母在貧窮中互相怨懟的悲哀，我更小心揀擇相伴一生的對象。這時的考量，已不再只是談得來、好相處，而是諸多現實的盤算：你家住哪、收入多少、對未來的規劃。
兩人能相戀，那是愛情。能夠走得長長久久，就必須是現實。
離開台南前，我有個交往六年的男友。分手的關鍵，是他選擇在南部就業；那年他拿到半導體廠的豐厚待遇、配上南部的低物價，穩妥地保障了生活品質。
人生的選擇，沒有對錯。每個人都將為自己的決定負責。後來，我認識了住在台北天母的新對象。台大畢業、美國碩士、精通英日中三國語言，父親是公股銀行的管理階級，典型的「台北菁英份子」；他對職涯充滿野心，也欣賞我在工作上的衝勁。
我們一度論及婚嫁，雙方家長也見面、開始談婚宴細節。只可惜，後來我驚覺，不適合與台北菁英份子生活的人，是我自己。為了準備婚事，我們開始看房。那年，一千萬的預算可以在石牌買到三房公寓。但他開始對我貧寒的家境感到不滿，屢屢抱怨：
「如果妳爸媽也能幫忙出錢，我們就可以看新房子。」
「我那個誰誰誰的女朋友，人家爸媽直接答應付掉頭期款。」
看房子時抱怨、吃飯時也抱怨。同時不忘反覆叮囑：「以後妳不會把薪水拿回南部養家吧？不要為了妳家犧牲我們的未來啊！」
忍無可忍，我選擇退婚。幾個月後，在街頭巧遇他時，我還有些尷尬，他卻不以為意地繼續抱怨：「妳知不知道，妳跟我媽說我們分開了之後，她介紹超多律師跟醫生的女兒給我認識！煩死了，就叫妳不要告訴她了啊。」
▲作者經歷感情的悲歡離合後，體悟到人生裡有好多事情，不是努力就有收穫。（示意圖／取自免費圖庫Pexels）
世界比我大的人選擇更多
我的努力，終究無法抵銷「高攀」對方家世的落差。這段感情之後，我沈寂好一段時間，用工作填滿自己。直到職涯轉換、因著新的工作環境，開始認識更多不同層級的對象。如同《東京女子圖鑑》裡，主角不曾中斷的感情脈絡，我總在尋找能與我一起把日子過好的對象，尤其迷戀那種世界比我大、能力比我強的男人；喜歡對方侃侃而談專業的自信，嚮往他豐富多采的生活。但世界比我大的人，選擇更多。
曾經我與一個名字在維基百科上查得到的知名人物交往，我如忠犬般為他管理台北事務，痴痴等候他一個訊息丟來，約我在曼谷或東京相見。這段感情維持了五年，直到他毫不避嫌地帶另一名女子到法國古堡避暑。也曾有追求我的對象，是家產遍及亞洲的小開，每次打來的電話國碼都不同，於是我記下了+60的國碼是馬來西亞、+65是新加坡；+852是香港，+86是中國......
我感激他們開闊我的視野，同時承受他們世界廣大的後遺症：紅粉知己滿坑滿谷。
每次開啟一段感情，都是我對新生活的期待。曾經以為男人對我的鐘情，能將我帶入他們的世界，分享那些繽紛精彩。商務艙上的香檳、上海外灘的露天派對、F1賽車在新加坡濱海灣大道上的VIP席位......
從絢爛回歸平淡時，我會為自己泡一壺茶，坐在窗邊，眺望遠方的101。這年，我的收入已能負擔信義區的新物件租金；迷惘的程度，卻與七八年前住在永和時的日子，並無二樣。
努力，拚命，我一直做到最好。但人生裡有好多事情，不是努力就有收穫。
然後呢？我的人生，又該怎樣走下去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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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想讓你知道…彷彿說好了似地，大家力爭上游、爭取升遷或被挖角的機會，但我卻越來越常感到迷惘。然後呢？這到底是不是我要的人生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