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玫玲/《追殺夏娃》女殺手與女幹員的禁忌相愛與相殺

我們想讓你知道…從《追殺夏娃》劇中多次出現的伊甸園畫面及作為禁果的蘋果來看,已說明這不是單純的諜報劇,而是具完整象徵結構的故事。

林玫玲/影劇評論、中華醫事科技大學助理教授

英國諜報驚悚劇《追殺夏娃》(Killing Eve),由吳珊卓(Sandra Oh)和茱蒂‧康默(Jodie Comer)主演。2018年播出第一季,深受好評。2019年,英國電視學院獎評為年度最佳劇集,英國《衛報》譽為21世紀最偉大百部電視劇集之ㄧ。2020年第三季開播前,BBC美國台宣布預定第四季。一位是英國軍情五處的女幹員,一位是俄羅斯暗殺組織的女殺手,在數次交鋒中,醞釀出繾綣的情愫。

《舊約‧創世記》的亞當、夏娃與蛇

根據〈創世記〉,神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了亞當(Adam),將他安置在伊甸園,看守園中的一切。伊甸園有生命樹和知善惡樹,神叮囑亞當可以任意吃樹上的果子,唯獨不可吃知善惡樹的果子。

為了不讓亞當獨居,神用亞當的肋骨造了一個女人。當時這個女人只稱為「女人」(woman),尚未有名。亞當與女人赤身露體,不以為恥。神造的生物,以蛇最狡猾。神告誡兩人知善惡樹的果子不可吃,免得死亡。但在蛇的誘惑下,女人吃了禁果,並拿給亞當吃。

▲《追殺夏娃》(Killing Eve)。(圖/《追殺夏娃》劇照)

女人與亞當的眼明亮了,意識到自己赤身露體,便用葉子編成裙。神得知後,便詛咒蛇終身吃土並用肚子行走,「我又要叫你和女人彼此為仇;你的後裔和女人的後裔也彼此為仇。女人的後裔要傷你的頭;你要傷她的腳跟。」(創世記3:15)【註1】亞當和女人被逐出伊甸園。亞當將女人取名為夏娃(Eve)。

離開伊甸園,意謂兩人從此無法吃生命樹的果子得到永生,不能享受神賜予的ㄧ切。驅逐時,神下了咒語──女人必受懷胎之苦、服從丈夫,男人必終身勞苦。神在伊甸園東方安設基路伯(cherubim)和四面轉動發火焰的劍,讓他們不能回到此。無法返回伊甸園,代表永遠與神隔絕。

《追殺夏娃》的尼科、夏娃與薇拉內爾

「夏娃」ㄧ名,意指生命(living)。亞當將女人取名為夏娃,因為她是眾生之母。據《新約》之(哥林多後書11:3)、(提摩太前書2:11-14),基督耶穌使徒保羅(Paul)認為亞當之所以被逐出伊甸園,是因夏娃被蛇誘惑,誘使亞當吃下禁果,陷在罪裡,故,女人理當沉靜學道、順從男人。

基督教藝術裡的夏娃,常被描繪成亞當的誘惑者;文藝復興時期,伊甸園的蛇被刻畫為女像【註2】, 如米開朗基羅(Michelangelo)的壁畫〈原罪與逐出樂園 〉(The Fall and The Expulsion from Paradise)、喬瓦尼‧德拉‧羅比亞(Giovanni della Robbia)的雕刻〈亞當與夏娃〉(Adam and Eve)。在後者與法國巴黎聖母院入口處的雕像,蛇具有跟夏娃類似的臉孔。

▲Killing Eve劇照,兩位女主角Eve與Villanelle相鄰而坐。(圖/翻攝自Facebook/Killing Eve)

《追》劇的尼科(Niko)、夏娃與薇拉內爾(Villanelle),恰如伊甸園的亞當、夏娃與蛇。夏娃和尼科原本過著幸福的婚姻生活,但一起維也納暗殺事件,讓她對女殺手薇拉內爾產生好奇心。她不僅迷戀跟自身組織、理念對立的女殺手,而且因為薇拉內爾而喚醒內心深處的欲望。薇拉內爾,正是伊甸園裡誘惑夏娃偷吃禁果的蛇。

劇中多次出現的伊甸園畫面及作為禁果的蘋果,說明這不是單純的諜報劇,而是具完整象徵結構的故事。劇名「追殺夏娃」,至少有三層涵義:一、俄羅斯暗殺組織「十二門徒」(The Twelve)深怕夏娃揭露真相,因而追殺她;二、為了讓薇拉內爾成為完美的殺人機器,夏娃必須死,因為她,薇拉內爾變得軟弱;三、藉由「十二門徒」之一保羅,隱喻歷史中的保羅對女人被蛇引誘,導致人類背負原罪的深惡痛絕。

命定的愛人

夏娃和薇拉內爾第一次相遇是在醫院的洗手間。當時夏娃整理頭髮,薇拉內爾注意到她,說道「全放下吧!」(第一季‧第1集)薇拉內爾年輕漂亮時髦,為何會愛上一個已婚平凡的中年女性?

從小被母親塔蒂亞娜(Tatiana)遺棄在孤兒院的薇拉內爾,在母親心中,非常恐怖。母女兩人的對話,道出塔蒂亞娜打從心底對她的厭惡,以及薇拉內爾對母愛的渴望。薇拉內爾說「我不在意妳把我送去哪裡,我不在意妳從來沒有回來接我。我在意的是,妳從不承認妳是怎麼樣的人。但我是媽媽的女兒。」塔蒂亞娜回答「滾出我的家。」她傷心地說「我想我得殺了妳,媽媽。」(第三季‧第5集)深夜,她點燃汽油,憤怒地往離家的方向走去。

少女時期的薇拉內爾,曾迷戀對她伸出援手的語言老師──安娜(Anna)。安娜跟夏娃ㄧ樣,都是擁有烏黑濃密波浪長髮的已婚中年女人。薇拉內爾曾形容夏娃是「有著迷人頭髮的亞洲女人」。波浪長髮是溫柔、慈悲的象徵,異於塔蒂亞娜枯黃的中長髮。

飾演薇拉內爾的女星茱蒂‧康默,生於1993年,出演第一季時,跟劇中設定的角色年齡ㄧ樣。劇中雖然沒有指出夏娃幾歲,但應與吳珊卓的實際年齡(生於1971年)相近。薇拉內爾愛上的都是具有母性形象的女人,但卻沒有塔蒂亞娜的冷漠。安娜評價薇拉內爾寫給她的情書時,道「她有一種異常的依戀。」(第一季‧第7集)這種依戀,就是對母親的依戀

▲女主角之一的Villanelle則由英國女演員Jodie Comer擔綱演出,她在Killing Eve中的精彩表現也讓自己獲得艾美獎劇情類最佳女主角。(圖/翻攝自Facebook/Killing Eve)

當傑羅姆(Jerome)問薇拉內爾還有夢見安娜嗎?她沉默。他拿了一張有著波浪長髮卻無五官的素描給她看,薇拉內爾回答「這不是安娜,是我母親。」隨即說「開玩笑的。我母親的頭髮又少又差。」(第一季‧第2集)安娜與塔蒂亞娜形象的重疊,揭示薇拉內爾尋求的正是無法在母親眼中獲得的關注。聽著薇拉內爾訴說自己不想殺人時,夏娃流下淚,像個明知孩子說謊卻又心疼的母親。故,卡羅琳(Carolyn)說夏娃對薇拉內爾,懷有救世主情結。只要薇拉內爾呼救,她就會挺身而出。

劇中的夏娃,正是〈創世記〉作為眾生之母的夏娃之體現。為了薇拉內爾,她失去丈夫和家,甚至為了她殺人。然而,即使失去一切,仍心甘情願地說「當我想起我的未來,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妳的臉。」(第三季‧第8集)

情欲與迷戀

精神變態女殺手薇拉內爾,面貌多重且性格複雜。謀殺男人後,往往割下他的生殖器。她強壯得可以跟男人搏鬥,使其在驚恐中死去;溫柔得可以牽起夏娃的手,說「我會照顧妳,以後會很棒的。」(第二季‧第8集)

匆匆一瞥,就讓夏娃留下深刻印象。夏娃鉅細靡遺地描繪心中的薇拉內爾:「她的頭髮是深金色,像蜂蜜色,綁在後腦勺。她很苗條,大概25、26歲。她的五官很精緻,眼睛有點像貓,很寬但充滿警惕,嘴唇豐滿,脖子長,顴骨高,皮膚光滑而有光澤。她的眼裡有一絲迷茫,既直接又令人不寒而慄。她很專注,但又拒人於千里之外。」(第一季‧第3集)安娜說她「非常聰明有趣,還很粗魯。我喜歡她。」(第一季‧第7集)海蓮娜(Hélène)稱她是「混亂(Chaos)的代言人」、「美麗的怪物」。

▲由亞裔明星吳珊卓(Sandra Oh)飾演的Eve。(圖/翻攝自Facebook/Killing Eve )

因為暗殺事件,夏娃開始探索薇拉內爾,但在探索過程中,不由自主被她吸引。對安娜、夏娃來說,薇拉內爾都是伊甸園那深具魅力的蛇。夏娃從未跟她做愛,但彼此間不時瀰漫著曖昧氛圍。明知薇拉內爾故意在她的行李箱放置衣服和香水,仍情不自禁地搽上名為薇拉內爾的香水,穿上她送的小禮服和高跟鞋。站在鏡子前,把長髮放下,凝視並撫摸自己的臀部線條。

薇拉內爾讓夏娃失去丈夫、工作和好友,在理性和情欲的拉扯下,她還是無法掩飾自己的感受:「我一直在想妳。我想妳的雙眼、雙唇、妳殺人時是什麼感受。」薇拉內爾回答「我也在想妳。我經常想著妳自慰。」(第一季‧第8集)有那麼一分鐘,兩人並肩躺在床上,感受彼此的氣息。即使夏娃最後用刀刺進她的腹部,但下一刻就後悔。警覺性高的薇拉內爾,也因夏娃卸下防備。

事實上,夏娃對薇拉內爾也有致命的吸引力。某次,跟一個女人調情時,薇拉內爾竟要求女人被叫「夏娃」。電話性愛(Phone Sex)情節,讓兩人的情欲燃燒至最高點。聽著薇拉內爾傳來的呢喃聲和喘氣聲,夏娃不禁爬上雨果(Hugo)的床。

唯有殺戮 才能擁有所愛之人

由於嫉妒,薇拉內爾謀殺並閹割安娜的丈夫馬克西(Max)。她認為,安娜愛馬克西的唯一理由是他有陽具。

薇拉內爾對男性的閹割行為,以佛洛伊德(S. Freud)的理論來說,就是「閹割癥結」(castration complex)和「陽具羨慕」(Penis envy)。其言:「當小女孩看到男孩有不同性器時,她的反應不是像男孩那樣拒絕承認。她馬上認清這件事,不久便羨慕起陽具來。隨著這種羨妒之情與日俱增,她變得十分希望自己是個男孩。」【註3】

薇拉內爾的陽剛特質顯然強過於陰柔特質,或許潛意識裡想扭轉自己的女性角色,成為一個具主宰性的男人。故,當她無法掌控局面時,往往選擇殺了對方來掩飾自己的不安、圓滿自己的愛。

▲Eve與Villanelle兩人濃烈的愛戀主導了劇情走向。(圖/翻攝自Facebook/Killing Eve )

當塔蒂亞娜要薇拉內爾滾出家時,她選擇殺了她;當安娜舉槍自盡時,她冷淡地對同伴說「再去找些錢,我們該吃一頓好的。」(第一季‧第8集)當夏娃決定離開,她毅然朝夏娃開槍。

濃烈的愛戀,讓人寧可毀滅愛而不得之人,也要成全一廂情願的愛。

是禁忌 也是覺醒

對夏娃而言,薇拉內爾是遞上禁果的蛇,不僅讓她精神出軌,而且喚醒心底的欲望。夏娃稱此欲望為怪物,但筆者認為不如稱為覺醒。亞當與夏娃雖然被逐出伊甸園,但卻從此擁有智慧。伊甸園外的世界,儘管茫然,但也讓人產生勇氣。

自從愛上夏娃,薇拉內爾變溫柔了,有了不想殺人的念頭。當夏娃問她想要什麼時,她回答「普通東西,美好的生活,很棒的公寓,有趣的工作,有個一起看電影的人。」(第一季‧第8集)她的願望,其實很平凡。當她想跟夏娃到阿拉斯加,找個小屋,過普通生活時,可瞥見她對家的渴望。這些渴望,因夏娃的出現而被喚醒。薇拉內爾對夏娃的意義,就是讓她找到「努力讓世界變得更安全」的使命。

心中的怪物讓夏娃感到恐懼,故,懇求薇拉內爾幫她阻止這一切。兩人背對背靠著,然後各自往前邁進。說好永不回頭,但夏娃還是忍不住轉身看著薇拉內爾的背影,此時,薇拉內爾也轉身注視著她。

猶如神的咒語:「我又要叫你和女人彼此為仇。」(創世記3:15)她們的命運早已注定。

【註解】

1.《聖經──中英對照(和合本‧新國際版)標準本》(台北:國際聖經協會,1998台5版),頁5。

2.〈夏娃〉,見《維基百科》

3. 佛洛伊德著,《性學三論‧愛情心理學》,林克明譯(台北:志文,1998台2版),頁78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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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玫玲專欄

林玫玲專欄 林玫玲

輔仁大學哲學博士。自2015年,以筆名發表時事評論,後以本名發表戲劇評論。犀利的文字是為了直視世界之黑暗面,溫暖的筆觸是深信人類需要希望。期盼每個字都充滿正義與光明的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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