警察的爸爸被詐騙!老父親聽了一句話失去理智⋯原因讓人鼻酸

▲▼老人,老男人,滄桑,背影,老人背影。(圖/取自免費圖庫stocksnap)

▲警察的老父親被詐騙,全因為一句話⋯⋯。(示意圖,非當事人/取自免費圖庫stocksnap)

文/條子鴿

摘自/寶瓶文化《你所說的都將成為呈堂證供

一早騎著朋友的大重機上班,這車能在低檔位瞬間拉高引擎轉速與爆發力,伴隨著綿密的排氣管音浪,輕易在車陣中風馳電掣,所到之處無不引來注目。等紅燈時,旁邊停了一輛小綿羊,後座是個滿頭金髮的屁孩,他瞄了我的重機一眼,不甘示弱地對著載他的朋友大聲嚷嚷:「要不是林北因為詐欺被通緝,這種重型大車,我早就不知買幾部了!弄髒了也不用洗,直接再買新車來騎。」說完,瞪了我一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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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還他個白眼,緊接著便下車出示服務證,請他們靠路邊停⋯⋯就這樣,一天有了愉悅的開始,直接拎了一個滿臉錯愕的詐騙車手通緝犯進公司,邊吃早餐,邊問筆錄。

剛做完通緝筆錄,所長突然要大家集合,進行勤前教育。臨時勤教,通常是有重要事項或重大案件要宣達。所長口沫橫飛地說:「由於最近轄內發生多起假扮檢警詐騙老人錢財的案件,上頭特別關注,要我們好好檢討。同時,因年關將近,考評在即,大家在受理報案時,務必詳細檢視報案人所提供的證據,如有缺漏,就應避免受理此類案件,以免影響年底的考績。」

要求我們吃案就明說,拐彎抹角的假正經。

我正盤算著這回又得吃多少胃藥,才不會吃案吃得消化不良時,手機鈴響起,是一組陌生的號碼。一個陌生的聲音說:「喂,請問你是×××先生嗎?我是××地檢署×股的書記官。×××老先生是你父親嗎?」

「對。請問有什麼事嗎?」我驚訝得急促詢問。自稱地檢署書記官的人繼續說:「他下午有個庭要開,因為他年紀大,識字不清又重聽,要麻煩你陪同他走一趟地檢署。」

我嚇了一大跳。老爸一生清白,怎麼會跟地檢署扯上關係?「到底怎麼回事?」我趕忙詢問書記官。話筒那頭傳來令我震驚的回答:「不好意思,你的父親遭詐騙集團詐騙了三十萬,所以下午需開簡易判決庭。據他說,他有個兒子是警察,所以致電給你……」

老爸是個老兵,也是鰥夫;我當了警察後,他便多了個「警眷」的身分。他不會開車和騎車,但馬術精湛,抗日剿匪,終生戎馬,全身彈痕、刀傷無數,換得了高級軍階。

我和哥哥、姊姊差了好幾歲,爸爸老來得子,生下我這不肖子。高中時,我貪玩好鬥,屢屢惹麻煩,他常常被老師叫到學校,向教官和師長賠不是,還得向其他家長道歉。我年輕氣盛,血氣方剛,根本不聽他管教。他唸我,我掉頭就走;他罵我,我三天兩頭不回家。我心裡埋怨都是他一板一眼的軍人性格,才害家庭失和,把老媽逼走。

老媽出走時,我還在念小學。那天,我放學回到家,家中昏暗無光,我覺得很奇怪,到處都找不到老媽,後來,看到日曆上有老媽的潦草字跡,只寫著:我走了。

老爸很著急,叫我們照顧好自己,便連夜搭車往外公家尋找老媽,接著又轉往北部阿姨家去找。但她彷彿人間蒸發,不知去向。

老爸垂頭喪氣地回到家,面對我們的詢問,他只是低著頭,不發一語。半夜,我在睡眼矇矓中,依稀聽見了低沉的嗚嗚聲,打開房門,矇矓的眼前是老爸的背影──他坐在漆黑的客廳裡,刻意壓低聲音,雙手掩面哭泣⋯⋯

***

白曉燕案發生後,我們連續停休六個月,日日搜山,夜夜站崗,工作一天比一天忙,身體簡直吃不消。有天傍晚,老爸突然現身公司大門,恰巧我正準備出門搜山,無視他手上的那只大鐵鍋,也沒細想他來一趟得搭八個小時的火車。我大聲斥責他:「你要來,怎麼不先告訴我!我現在得上山執勤,明天才回來,你去搭火車回家啦!」

第二天大清早,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公司,卻見老爸仍坐在公司大門旁,等著我。他將懷裡的大鐵鍋一把塞給我,說:「我知道你工作忙,快休息。我去搭火車回家。」

因為長期勞累未休假,我心裡滿是怨氣無處發,氣沖沖地連忙套件外套,招輛計程車,拉著他去火車站。一路上,老爸望向窗外,沒說話。

買了票,送他到剪票口時,他突然緩緩蹲了下去,我以為他有東西掉了,低頭一瞧,原來我鞋帶鬆脫,他正幫我綁鞋帶⋯⋯

「你昨晚睡哪?」我流著淚問他。他笑了笑,回答:「你公司旁邊,晚上的公園好安靜。」接著伸手擦擦我的眼淚,對我說:「有空多回家。」老爸上了火車後,我打開鐵鍋,裡頭是老母雞熬燉的雞湯。

***

後來,老爸患了失智症,我接他北上同住,方便就醫照護。但警察勤務制度是24小時輪替,時常當我下班時,他已入睡;我上班去,他仍在睡。遇上案件或陳情抗議時,我更是三天兩頭回不了家,每當這時,老爸就得獨自外出買便當。他行動不便,人生地不熟,只能隨便上麵攤買小吃。

有天深夜,我下班回到家,見他在沙發上打瞌睡,而桌上沒吃完的乾麵全爬滿了螞蟻。我很慚愧,深深怨恨警察工作不能讓我好好照顧老爸。隔天,我連忙打電話給老哥,請他來接老爸回他家照顧。

大哥來接爸爸的那天早上,我攙扶他上車,要他別擔心我,好好照顧身體。隔著車窗,老爸微笑著朝我揮手,還是那一句:「有空多回家。」

掛上書記官的電話,我立刻衝去機場,搭機飛越四百公里趕回老家。一路上,我心裡直咒罵:不是千交代萬叮嚀,什麼中獎的或地檢署的電話都是詐騙集團,別相信,怎麼還會被騙?

我氣急敗壞地走進地檢署,遠遠見到老爸獨坐在法庭外的長椅上,但還沒來得及向他問清楚,時間到了,得先與老爸一同進去開庭。

嫌犯總共有三人,檢察官還沒來得及開口,我一見他們劈頭就大罵:「幹!你們這些王八蛋!騙人錢很好賺嗎?!欺負老人家很爽嗎?!你們知不知道他有多節省,一張衛生紙撕成兩次用!你們知不知道他打過仗?你們知不知道他的錢是幾個彈孔又幾條刀疤換來的?⋯⋯」

直到檢察官叫我停,我仍咬牙切齒地氣憤難消,順勢轉過頭,惡狠狠地瞪了老爸一眼,責怪他愚蠢,更懷恨他丟我這個當警察的臉!但那瞬間我愣住了——那個肩上總是掛著高級軍階、我小時候心目中的巨人;那個在媽媽拋棄我們之後,獨力撫養我們三個小孩長大的恩人⋯⋯這一刻,我竟然當他是共犯般的罪人。

老爸滿頭白雪、背微駝,為了不是自己的過錯,卑微低著不能再低的頭,在偌大法庭中不對稱的渺小。他的失智在我不自覺中逐漸嚴重,他的蒼老在我不自覺中悄然流逝。

原來我罵的不是那三個騙子無良,而是自己的無知。我終於忍不住,流下眼淚;老爸見我哭,也跟著哭。這場庭,就在我們父子相對的淚水中開完⋯⋯

不意外,嫌犯早已全部脫產,賠給我們的,只有我們手中薄薄一張勝訴了、卻沒有任何意義的判決書。我們走出地檢署,在門口,我輕聲地問:「發生了這種事,你怎麼不先打電話給我?」

「他們說你辦案得罪了角頭老大,被押走了,我一時心急,所以⋯⋯」老爸低聲答。

我沒再多問,牽起已經不知多少年沒牽過的老爸雙手,厚實的手掌,暖暖的掌溫,再次透過他的手心,緩緩注入我的掌心,就像小時候他接我放學一樣。「爸,回家吧。」我大聲對老爸說。

進公司時,遇上一對老夫妻拿著郵局存摺與提款卡來報案,一看那模樣便知遭了詐騙。

同事一派自然地對他們說:「我先幫你們做紀錄、備個案,你們回家等消息。有結果了,自然會通知你們。」他的語氣溫和,但臉上盡是不耐與不屑,就是想打發掉這對報案人。

為了長官要求的數字而造假,為了開會不被檢討而作假,上下交相賊地互依互偎⋯⋯警察學校的校訓是門口那個斗大的紅字「誠」,不是嗎?

我一把推開同事,攙扶老夫妻坐到辦公桌旁,先是倒杯茶,安撫他們的情緒,接著寫起正式的報案筆錄。

我不在乎考評會怎麼寫,也不在乎考績差,會少拿那幾萬元獎金,我只想要問心無愧,只想盡我所能去做。同時我也不禁懷疑:最大的詐騙集團,會不會就是警察?⋯⋯

★本文摘自寶瓶文化《你所說的都將成為呈堂證供》,作者條子鴿,具有人們說的「陰陽眼」,歷練過鎮暴警察、派出所管區、霹靂小組、國道警察、刑事警察,20年經驗的資深警察,真誠道出不吐不快的警界真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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